庄子昂终于明白,为什么晚上的时候,给小蝴蝶打电话,她总是不在服务区。
因为当下的通讯技术有限,无法跨越不同的时空。
她总是穿着同一套衣服,鬓边的桃花好像不会凋零,无缘无故会消失一阵子。
一切的一切,都有了答案。
他们两人之间,隔着整整一年的时光。
也隔着阴阳两界。
上周星期五,小蝴蝶被彻底伤了心,回到自己的世界,向张半仙哭诉,再也不会弹那首《梦蝶》。
这就意味着,她再也不会出现。
她已经在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中,走过了生命的终点。
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吗?
庄子昂悔恨交加,悲痛欲绝,站起身来原地转圈,像个疯子一样。
张半仙劝道:“你冷静一点,现在无论你做什么,都于事无补了。”
庄子昂扑到他面前:“道长,你教我那首《梦蝶》,我是不是就能再见到她?你快点教我,快点教我!”
张半仙摇头:“不可以的,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,反正我一次也没成功过,而且回到过去和穿越未来,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。”
“我不管,你让我试一试好不好?”
“没有意义的,你就算回到一年前,她也不认识你,你除了眼睁睁看着她去死,什么也做不了。”
张半仙深深叹息。
他当初就告诉过庄子昂,第一次听见曲子,就入了梦中,现在却不愿醒来。
问世间情是何物,直教生死相许。
庄子昂苦苦哀求:“你教我好不好?我没有时间了,只想再见她一面。”
张半仙只好去殿里,找来一本泛黄的古籍。
那便是《梦蝶》的曲谱,上面画着各种歪歪扭扭的符号,还有许多晦涩难懂的文言文。
张半仙告诉庄子昂,这本书是他在三清殿捡到的。
上面那些符号,就是古代的记谱方式。
至于文言文,则是对曲谱的描述。
庄周梦蝶,蝶梦庄周。
他也只能看个一知半解,所以才跟小蝴蝶开玩笑,说学会这支曲子,就能去未来看雪。
没有想到,世间真有这么神奇的力量。
张半仙拿出陶笛,对着谱子开始吹奏。
来唆唆西哆西拉,唆拉西西西西拉西拉唆……
两分钟后,他放下陶笛:“你看我穿越了吗?”
庄子昂用力掐着大腿,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。
醒来以后,小蝴蝶就在眼前。
可惜清晰的疼痛感却告诉他,这一切都是现实。
这时候,又有两个中年女人结伴而来,找张半仙解签。
其中一人手上,拿着两枚青团。
那碧绿的颜色,非常熟悉。
“请问你们这青团是哪买的?”庄子昂忍不住问。
“就外面苏奶奶那,她做的小吃都特别好吃。”中年女人笑着回答。
庄子昂悲切地问:“你认识那位奶奶?”
“她在我们秋水镇上很有名,年轻时是个大美人,手很巧的。”
“不过她实在可怜,早早没了儿子儿媳,到老了连唯一的孙女也没了。”
“这才不到一年,就苍老憔悴成了这样。”
……
庄子昂没等对方说完话,便冲了出去。
小蝴蝶说过,她的奶奶几乎没有白头发,也没有皱纹,双眼炯炯有神。
现在变成这样,原来正是因为失去了孙女的巨大悲痛。
摆摊卖小吃,也是因为给小蝴蝶治病,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,被迫艰难维持生计。
庄子昂跑出山门,在马路边发现了那个佝偻着的背影。
白发苍苍,骨瘦如柴,如同风中飘摇的烛火。
“奶奶,还有青团吗?”庄子昂强忍悲痛。
“还剩最后一个,小伙子你运气真好。”苏奶奶露出一丝笑容。
她目光浑浊,已记不得眼前的年轻人。
庄子昂递过钱,接过苏奶奶递来的青团。
他注视了许久,才放进嘴里,轻轻咬了一口。
一股艾草的清香,慢慢在舌尖绽开,内馅是豆沙,甜而不腻。
味道果然一模一样。
庄子昂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,弯下腰来,哭得声嘶力竭,全身止不住地颤抖。
苏奶奶吓了一跳,连忙来扶他:“小伙子,你怎么了?”
庄子昂泣不成声:“奶奶,我上一次吃的青团,是小蝴蝶做的,就是这个味道。”
“小蝴蝶……”
苏奶奶一下子僵住了,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。
怕她伤心,没有人敢再提起。
“小伙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庄子昂。”
刹那间,苏奶奶的眼泪涌了出来,沿着脸上的皱纹横流。
她抬起头,仔细端详着庄子昂的脸。
“你就是她梦里都在叫的那个人?”
庄子昂用力点头,哽咽到无法言语。
苏奶奶带着庄子昂,去了秋水镇。
五公里的路,说远不远,说近不近。
难怪小蝴蝶坐公交要四块钱,她回家需要在逍遥宫转一次车。
苏奶奶的家,是一间普通的三居室。
十多年来,她与小蝴蝶相依为命,一直住在这里。
直到去年,变成她一个人。
庄子昂一进门,就发现门口的橱柜上,放着一个相框。
照片上是个正值妙龄的女孩。
白衬衫,蓝裙子,鬓边戴着一枝盛放的桃花。
他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。
客厅窗前,摆放着一架古筝。
一般认为,筝是由瑟发展演变而来,弦的数目有所不同。
真正的瑟,早在千年前就已失传。
原来去年的小蝴蝶,就是在这里,弹奏的《梦蝶》。
庄子昂的眼前,仿佛看到一个拨动筝弦的少女,耳畔听到悠扬的旋律。
自然而然,也会想起那首最美的七言律诗。
锦瑟无端五十弦,一弦一柱思华年。
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
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。
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
这首诗具体要表达什么意思,除了诗人本人以外,估计没人知道。
但并不影响读诗的人,借古人的华美辞藻,抒发自己的伤悲。
庄子昂的心中,正是一片惘然。
“她离开以后,我就再没有动过,隔几天打扫一下灰尘,就当她还在。”
苏奶奶抚摸着古筝弦,泪落如雨。
庄子昂的心,早已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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