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周梦蝶

  庄子昂在南华村住了一晚,次日清晨,含泪辞别两位老人。

  这一去,便是永别。

  林素珍依旧絮絮叨叨,叮嘱着孙儿。

  “要按时吃饭,注意营养。”

  “天气还有些凉,别穿那么单薄。”

  “记得放暑假的时候,再把小蝴蝶带回来。”

  ……

  庄子昂只能默默点头,他无法开口说出真相,小蝴蝶永远不会再来了。

  庄建国把庄子昂送到村口,陪他一起等公交车。

  “爷爷,打铁花这项手艺,你一定得找人传承下去。”

  庄建国摇头叹息:“现在的年轻人,只一门心思想着赚钱,没人学这东西,又危险又不挣钱。”

  庄子昂眼神坚定地说:“一定有人愿意学的,这世上总会有人,愿意追寻美好的东西。”

  “那等你放暑假回来,我教你。”庄建国打趣道。

  “好,爷爷,你一定保重身体,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,都不要太伤心。”庄子昂叮嘱。

  “不会,我老头子这把岁数,什么事都看开了,没什么能让我伤心。”

  庄建国抚须而笑,完全不知道庄子昂话里的深意。

  公交车缓缓驶来,最后的分别时刻到了。

  庄子昂踏上车,不断向庄建国挥手。

  庄建国也不停挥手,嘴里喃喃道:“子昂,早点回来。”

  车辆驶动,老人的身影越来越远。

  庄子昂的眼泪,如河水流淌。

  整个身躯,被巨大的悲痛包裹。

  人世间最大的悲痛,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
  回到城里,庄子昂不再继续吃药,任凭病魔侵蚀身体。

  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。

  或者说,早点去另一个世界,见心爱的小蝴蝶。

  几天过后,庄子昂已病入膏肓,药石无灵。

  拖着残躯病体,他再一次踏入逍遥宫的山门,来到张半仙解签的偏殿。

  张半仙为人放荡不羁,但见了庄子昂这副病容,依然心有怜惜。

  “唉,你这病还真的跟她一样。”

  庄子昂露出一丝笑容:“道长,她又来见了我一次,原来她并没有带着误会和遗憾离开,这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。”

  “那首曲子,你学会了吗?”张半仙问。

  “学不会,我见不到她了。”庄子昂摇头。

  “没事的,你要是真的回到过去,重新与她相识一场,依然是重蹈覆辙,难脱苦海。”张半仙劝慰道。

  按照《梦蝶》古谱上的描述,即使庄子昂回到一年之前,小蝴蝶却也注定不会再认识他。

  只要他们在一年前相见,一年后的事便不会再发生。

  就算他们能重新相识,重新相爱,小蝴蝶的病情,也给不了他们太多相处的时间。

 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蝴蝶赴死,然后在悲伤和思念中再过一年,也迎来自己人生的终点。

  这一年,将是巨大的折磨和煎熬。

  便是张半仙口中的苦海。

  “道长,我现在只剩最后一个心愿,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的墓地?”庄子昂提出最后的请求。

  一个将死之人,这样平凡的请求,张半仙没有拒绝的道理。

  他解签的活也不干了,带着庄子昂去了秋水镇。

  苏雨蝶的墓,在镇子南面的山坡上。

  沿着崎岖的小路上山,庄子昂惊讶地发现,这里竟然也开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。

  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

  火红的花朵,血染的一般。

  丛林掩映间,一方墓地出现在眼前。

  墓地有些荒凉,因为小蝴蝶没有多余的亲人,只有苏奶奶偶尔会来看一看她,挥泪一场。

  看清墓碑上苏雨蝶三个字,和那张黑白照片,庄子昂的心如针扎一般疼。

  明明前几天的夜里,才一起看了打铁花。

  现实世界里,她却已离开了一年。

  墓地周围,已经长满了杂草。

  庄子昂伸出手,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,仿佛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。

  张半仙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生死本有命,气形变化中,天地如巨室,歌哭作大通。”

  庄子昂听出来,这是源于庄子的典故鼓盆而歌。

  人的生死,如春夏秋冬四季运行,不可违背更改。

  但他毕竟不是古圣先贤,没有那么豁达的生死观,依旧心痛如刀绞。

  “道长,让我单独陪她说说话吧!”

  张半仙默然点头,转身走远。

  庄子昂反复抚摸着苏雨蝶三个字,将那一笔一划,全都刻在了心里。

  良久之后,他拿出竹笛,开始吹奏《梦蝶》。

  来唆唆西哆西拉,唆拉西西西西拉西拉唆……

  悠扬的笛声,漫过山野,回转在杜鹃花之间,激起阵阵蝶舞。

  张半仙靠在远处的树下,听见笛声,也忍不住落泪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笛声停了,却不见庄子昂下山。

  张半仙沿着山路,再次返回苏雨蝶的墓地,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。

  地上静静躺着一管竹笛,上面还带着斑斑血迹。

  张半仙大惊失色,放声呼喊,却已无人回应。

  他不清楚,庄子昂到底是悄然寻了短见,还是成功穿越了回去。

  两者无论是哪个,都让人悲痛万分。

  ……

  几天过后,邓海军带李黄轩和林慕诗,找到了张半仙,向他打听庄子昂的去向。

  张半仙只能如实相告,并将他们带到了苏雨蝶的墓地。

  望着花丛中追逐嬉戏的一对蝴蝶,林慕诗悲声道:“他们会不会像梁山伯和祝英台,化作了一对蝴蝶?”

  李黄轩流着泪道:“我第一次见小蝴蝶,她就跟我说过庄周的台词,蝴蝶是我,我就是蝴蝶。”

  邓海军刚刚在物理竞赛中拿了金奖,在此之前,他一直以为时间旅行是一种浪漫的假想。

  如今得知庄子昂和小蝴蝶的故事,也是感慨万千。

  “别太伤心了,等我以后实现了时间旅行,带你们再回去找庄子昂。”

  三人在墓地哭泣一场,忽又觉得是一种解脱。

  或许对他们来说,这已是最好的结局。

  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,或许他们能相守一生。

  庄子昂和小蝴蝶都已不在,故事便落下了帷幕。

  一年前,小蝴蝶梦见了庄子昂。

  一年后,庄子昂梦见了小蝴蝶。

  到底是庄周梦蝶,还是蝶梦庄周?

  千年以来,依然无人知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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